是记忆,只有一个人记得,那就是执念与牢笼。温辞气得发疯,刹那间他便看清他从没有放下过,他从来都不甘心,什么狗屁释怀,什么狗屁家人。他从来都喜欢叶悯微!从来没有一天释怀,没有一天甘心!他为叶悯微永远无法像他喜欢她那样喜欢他而不甘。他因为他对叶悯微难以控制的、不可戒除的、仿佛唯有死亡可以根治的喜欢而不甘。他永不甘心。温辞二话不说与叶悯微在昆吾山上大打出手。叶悯微大概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莫名其妙,下手毫不留情,他们你死我活般打了一场,两败俱伤。从那之后世上便谣言纷纷,世人说万象之宗杀了梦墟主人。是啊,没错,万象之宗怎么没有杀了梦墟主人?叶悯微分明亲手杀了巫恩辞!后来她魇修失败连自己的遗忘也一并忘记。但是等她重拾那些精心整理过的记忆后,也不会在其中找到他的身影。叶悯微杀了巫恩辞。巫恩辞在叶悯微的记忆里永不复生。出海温辞仿佛做了一场忆尽半生的死梦。他慢慢睁开眼睛,叶悯微的面容充满了他的视线。她的面容数十年来从不曾改变过,柳叶眼与远山眉,偏灰的眼睛和淡而薄的唇,仿佛阳光曝晒的古冰川,任岁月婆娑沧海桑田也千年不化。叶悯微没有戴视石,俯下身贴近他的面庞,仿佛他们在阜江城重遇时的情景调换角色。那时叶悯微躺在草丛里,满头华丽珠翠,像她又不像她,身旁两棵血肉模糊的橘子树。她好奇地问他是谁。这辈子温辞最讨厌的就是她问他,他是谁。此时在他的眼眸之中,叶悯微身后水汽漫天,他们二人之间也是缠绵而潮湿的水雾,她凝视着他道:“看你现在的眼神,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你现在……才知道?”温辞不甚清醒地低声道。叶悯微眨眨眼睛,她将一把藤条举到温辞眼前,说道:“那你还愿意帮我做个鸟笼吗?”她就像数十年前,拿着灵脉图问他是否能帮她做出灵器时那样。温辞凝视她片刻,目光由朦胧渐渐清醒,他发觉自己脑后柔软而温暖,竟枕着叶悯微的双腿,所以她才会这样弯下腰来看他。温辞立刻坐起身来,叶悯微便扶起腿上下敲打,仿佛是被他枕了太久,双腿已经麻木。温辞瞧着叶悯微的动作,他问道:“你为什么把我放在你腿上?”“你靠着我的背太久,我有点累。”“那你把我放在石头上不就行了?”“石头上太冷,你之前流了很多血,身体摸着本来就很冷。我很暖和,你挨着我更好。”叶悯微说得很自然,并非在邀功。温辞抿着唇看着她,目光转向叶悯微手里的藤条,然后再低眸看去。只见岩石上正躺着一只被布条子捆着的,极力挣扎的倒霉嘲雀。那灰不溜秋像乌鸦又像燕子的家伙满怀愤懑,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是怎么栽在叶悯微手上的。
温辞沉默无声地望着嘲雀,不知为何,叶悯微竟从他神情里看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之情。然后他长长地叹息一声,仿佛要叹尽平生不顺意似的,向叶悯微伸出手来,不咸不淡道:“不是普通的鸟笼吧?灵脉图呢?”叶悯微在岩石上圈出一大片范围,欣然道:“这里。”温辞瞥她一眼,便俯下身去仔细看着她画的灵脉图。“你这条脉络上有三个灵仓,两个灵冲,灵力过此回转太强,藤条受不了。”温辞把藤条扔给叶悯微,说道:“换个材料。”“乾坤袋里没别的材料了。”“那你改灵脉设计,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回路数量可以增加,但是灵仓与灵冲一条路线上只能各一个。”温辞指着她画的图。“这样会很复杂……”“你改你的,把彼此独立的部分圈出来。”温辞谈话间与叶悯微的头逐渐挨近。叶悯微在那图案里写写画画,她每次圈出一部分,温辞上下扫几眼之后就拿起雕刀,也不需她多解释,就在藤条上一笔笔刻下灵脉回路。这潮湿而嘈杂的瀑布上,他们两人一个画图一个做灵器,仿佛一旦涉及灵器,这两个人之间就会生出一种不可打扰的默契。温辞手腕动作间,一根根藤条便被刻好灵脉,十指轮转交替,一只藤条鸟笼就从他的手下快速成型。他一转头就看见叶悯微望着他双手的亮晶晶的眼神。温辞动作一顿,将那鸟笼丢给叶悯微,说道:“你在上面做的灵脉设计,在这里恐怕也不会生效。”“总要试试看。”叶悯微将苍晶嵌进鸟笼里,再把那只可怜见的嘲雀关进鸟笼。她上上下下端详鸟笼一遍,叹息一声:“确实不行。”温辞胳膊搭在膝盖上,淡淡地看着叶悯微。他们从前在昆吾山上也是如此,手里失败的灵器没有千件也有百件。叶悯微虽然是个天才,却也不是做什么事都能一下子成功的。温辞正想着,突然愣了愣。他脑海里的呼喊声怎么消失了?难不成是老头子喊累了?还是他快死了回光返照?哪种情形都着实反常。温辞心生不祥之感,正在此刻谎崖上骤然狂风大作水波翻涌,他与叶悯微望去,只见嘲雀们四散躲避,竟有一场大风暴迅疾而至。意念之水被风暴扬起一丈高,如惨白巨兽猛扑而下,水声震彻天地,仿佛崖上所有水流都向上卷入空中。岩石在巨浪中避无可避,温辞只来得及抓过叶悯微将她抱紧,转瞬间就被风暴吞入其中。他们如汪洋中的小舟,随风暴急速旋转左冲右撞,温辞低头勉力护住叶悯微,叶悯微在他的怀里……用力抱住刚刚他做的鸟笼子。视线极其模糊而晕眩,完全喘不上气来,令温辞想起年少时觉得好玩,要在雷雨天穿入云层的感觉,那时的感觉和现在如出一辙。这濒临死亡的感觉。温辞紧紧抱住叶悯微单薄的肩膀,她的心脏在他的怀里激烈跳动,几乎要从她的胸膛跳进他的胸膛里。她是在害怕?叶悯微竟然也会惧怕死亡吗?这念头一闪而过,温辞只觉得被一股疾风甩出去,他抱着叶悯微脱出风暴在地上翻滚,撞到某物才得以停下,温辞以后背抵着那硬物,不住地咳嗽。狂风骤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身下的地面柔软,四周十分安静,炭火烧得房间干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远处往来的交谈的人声。温辞慢慢抬起头来,举目所见竟然是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