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他不想在福臻挂名,所以便一直没个正式职位,如今他的桌前也总算是摆上了个“副经理”的铭牌。金朝举起铭牌,用它背后的镜面难得认真地观察起了自己的样貌。他看着镜中自己生涩稚嫩的脸庞,无奈地叹了口气。顶着这样一张小孩脸却冠着“副经理”的名头,怎么看都像是在扮家家酒。受制于少年的身体,如今的他只能躲在陶园昌身后出谋划策,也不知还要几年才能真的登上台面为公司奔走。他放下铭牌,看了眼时间,还有一刻钟程大器才会来这儿和他商讨大力帮的事。他见时间充裕,便拉开抽屉,把装沈满棠信笺的麻袋拿了出来。沈满棠这家伙已经愈发夸张起来了,这个月他去收信时便看到他抽屉里的信封已经多的要溢出来了。许多信他拆看一看,也就寥寥一句问好的话,看笔迹还是在仓促间写下的,也不知这人一天天的为何有这么多废话要说。他不抱希望地拆开下一封信,果不其然又是些没营养的问安。我的哥:你好吗?我很好!我现在在先施百货排队买桂花糕。桂花糕涨价了好多,我都吃不起了,还好胡叔很大方,说要帮我垫付。嘿嘿,胡叔真是个好人。快到我了,不说了啊,再会再会!幸福满满忘了几号了金朝提起笔,在他已经快写满了的一张信纸背面另起一段,回复道:对不住小满,是我考虑不周才让你这般窘迫。本月我会将你的零用增至一百元,你尽管用去,不必替我省钱。胡叔养家不易,欠他的钱需尽快还上,最好再回一盒糕点表示感谢。宝宝,我本想给你买些衣裳过夏,但自知品味不佳,又摸不准你这半载是否长高了,固只能不甚用心地出钱,劳烦你自行添置了。若零用不够,请务必告知于我!盛暑难挨,不买些轻薄夏衣是决计不行的,请勿在此等要紧事上替我省钱,切记切记!写完这段后他就又拆开了下一封信,信的内容不出所料还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最爱的金朝哥哥:你走后我才发现,你的名字也太大众化了吧!据我观察,几乎每人每天都要说一句“今朝”,否则这日子就跟过不下去了似的。这叫我如何能不时时刻刻想到你呢?好吧,骗你的,其实就算你叫淦嘲,我也会一直念着你的,谁叫你是我最爱的人呢?你要不信,就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吧,我想上面应该早就刻满你的名字了。爱你一万年。想你的宝贝一九二三年三月二十七日程大器远远便看见金朝伏案对着一张纸,笑得格外温柔,专注得连他走到身边了都不知道。“啧啧啧,‘想你的宝贝’‘爱你一万年’。”程大器捏着鼻子,刻意矫揉造作道,“金朝哥哥,你看谁的信呢,这么入神?”
金朝面色镇定地把信塞回麻袋,与他微笑道:“程哥,你来了。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诶诶,别转移话题啊!”程大器揪起金朝的耳朵,揶揄道,“你小子,出息了啊,都谈朋友了。是哪家姑娘?下次带来给我们瞅瞅,我们也好帮你把把关。”“真没有,哥,我们谈正事吧。”金朝尴尬地抚着额,没想到沈满棠不及格的措辞能力竟会惹出这般误会来。程大器笑得前仰后合的,“瞧你脸皮薄的,才说几句就不好意思了?你要真和姑娘谈上,人家八成得被你急死。”看着金朝越发臊红的脸,程大器才收声道:“行行行,不逗你了,哥今天有正事,就暂且放你一马!你把老陶叫来,一起帮我看看新拟的帮派规章。”黄毛绿眼怪程大器把一本小册子递给金朝和陶园昌,宣布道:“呐,这是我计划颁布的新章程,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可以给我提点修改建议。”金朝刚翻开程以书面的形式确立下来,例如“帮派众人不得以坑蒙拐骗等形式骗取百姓钱财、危害无辜者生命,违者视情节轻重施以刑罚”“泄漏帮派身份者斩立决”等。“怎么突然这么正式起来?”素来不过问帮派事宜的陶园昌骤然被按上了个“副帮主”的身份,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树大招风,如今大力帮都不知被多少人盯上了,若再不严加管理,恐怕就被要被帮里那些个老鼠屎毁了。”程大器摇摇头,感慨道,“我退出青帮后,本想要金盆洗手的,谁知只是开了个车行,仗义行侠了几回,就又搞出了个帮派来。”陶园昌哭笑不得。他也不过是好心和金朝搭了个话,谁知就这么改变了一生。人的命运还真是难以捉摸啊。“再说了,我是一心想和你们组织结盟的,除了送点小武器,当然还得整顿帮纪好好表现一番。起码不能像隔壁拆白党那样,出现小白脸骗财骗色的恶行。”程大器正是听闻了近来上海滩中其他帮派干出的荒唐事,才急不可耐地要重塑帮规。他明白自己的帮派再怎么扶贫济弱、好善乐施,也做不到革命组织的高度,只有与陶园昌他们联手,才能实现真正的大义。等程、陶走后,金朝才把装沈满棠信笺的麻袋又掏了出来。信在袋中翻滚着,早已打乱了顺序,因此金朝这才翻到了沈满棠上月初给他写的信。“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不过那个男生又瘦又黄,身上也脏兮兮的,脚上还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读至此,金朝连信纸都拿不住了,只能任其飘落在了地上。这分明是他上辈子穿着婶子的绣花鞋,从乡下走了两天两夜后,在沈家门口与沈满棠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可沈满棠怎么会看到这些?他当即提笔写道:“我相貌平庸,你会遇见和我相像之人并不奇怪。以后若是再碰到类似之人,千万不要傻愣愣地跟着人家走,知道吗?”他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