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后,才回答道:“五卅那会儿我刚进报社,把新闻看得比命还重。开枪了大家都往后退,就我一个人扛着相机向前冲,结果当然就中弹了。我跪在地上,本还想接着记录恶行,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大个拖走了。”沈攸看着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纸墨,悲凉地笑着:“他害我失去一条宝贵的新闻素材,还不知羞地我和他是生死之交,日日来病房打扰我休息。我心里有气,可看他忙上忙下还一直傻笑的模样,又没法真跟他置气。这人脸皮太厚了,赶也赶不走,总之这些年我是没少被他烦的。”“你们是不是,不只是普通朋友啊?”沈满棠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鼻子霎时被勾得一酸,眼眶又开始微微泛红了。沈攸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许久才对着陶园昌的遗像扬扬下巴,轻声道:“昂,叫姑父。”话音刚落,她便终于绷不住地掩面痛哭了起来。沈满棠紧紧抱住沈攸蜷缩的身躯,想开口却又如鲠在喉。他很想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从没听陶园昌或金朝提过。他还想听沈攸告诉他陶园昌在恋爱中是什么样的,因为他发现自己从前太过自私,只一味地从陶园昌处索取安慰,却从未主动关心过他是怎样一个人。沈攸的哭喊自脱口的刹那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盖过了灵堂中低声抽泣的众人。工人们先前还疑虑过沈记者的身份,如今看她悲痛欲绝的模样,才确信她定然是那个陶老板带着花,翘班去见的女子。直到沈沧上完香,移步到他们身边时,才打断了姑侄俩惊天动地的悲恸声。“小攸,回家睡一觉,我们明天再来好吗?”沈沧轻轻抿过妹妹脸上纵横的泪渍,手指上还带着淡淡的线香气息,“你让他安心地走,别有顾忧。”沈攸再也顾不上什么兄妹龃龉,什么职业形象了,她一把扑入沈沧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就和儿时她受了委屈,总在沈沧怀里发泄一样。“哥!”她崩溃大喊,揪着心口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失了力气晕倒在沈沧怀里。沈沧将她打横抱起,慌忙向外走。沈满棠回头望了陶园昌的遗像一眼,最后还是放心不下沈攸,也跟了上去。“去医院。”沈沧将沈攸平放在后座,匆促地对胡叔吩咐道。“诶诶。”胡叔胡乱抹了把脸,打火的手颤抖着,扭了两次才成功发动了车子。刚刚沈沧下车时,问过他要不要进去看看。他摇摇头,怕自己进去了就站不起来了。来的路上他还惊奇,今天居然是沈家全家出动去福臻拜访,而往常通常只有沈沧拎着谢礼去拜访陶老板,抑或是沈满棠单独去找陶园昌谈心。只是一路上三人都极其沉默,让他没法突兀地挑起话题。直到到了门口,他才觉出不对劲来。工厂里传出的,是佛歌。少爷先一步跳下车,接着是太太,最后到二爷下车时,他才回过头,斟酌地问道:“老胡,陶老板去世了,你要进去送送他吗?”胡叔僵坐在座位上,一时忘了反应,浑浊的眼前又添了一层水帘。“你在这缓缓吧,我先进去了。”沈沧拍拍胡叔塌下的肩膀,轻轻将怀里的报纸放在了胡叔腿上。胡叔看着报纸上赫然醒目的几行大字,心痛得难以复加。门卫爷叔带完路后从灵堂出来,远远便瞅见老同事的不对劲,赶忙跑来打开车门给老胡顺气。“老天不公啊!为什么偏偏要了这么好的人的命!”老胡跌跌撞撞地从车内踏出,一不留神就跌坐在了地上,浑身绵软的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
在遇到陶园昌之前,他们这批开火车退下来的老司机为了养家糊口,只能在火车上当司炉工,给火车烧锅炉。火车的蒸汽让他们每日满身煤灰、口鼻全黑,甚至开始咯血。也就是在一次运输中他们恰好负责了陶园昌运白糖的那列火车,才终于摆脱了这恶劣的工作环境。“我知道我年纪大了,给主家添了好多麻烦。要不是陶老板推荐,沈家也不会要我这个老糊涂来开车。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我真情愿死的人是我!我就是折了这把老命,都偿还不了他这一世的恩情啊。”两个老头失力地趴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到最后连泪水都枯竭了。作者有话说碎了的小金下章要回家了,抱抱他催命程大器和金朝抵达奉天后,都坚持要看陶园昌最后一眼。“一般人看了受不住的。”警员拦了拦,最终还是在二人的坚持下给他们放行了。事故现场能找的陶园昌遗骸都被装进了裹尸袋中,冻在了停柩处的木冰箱里。法医拉开裹尸袋时,那些残肢还争先恐后地冒起了白气。饶是程大器见惯了血腥场面,也还是挨不住亲眼见到好友尸块的冲击。金朝只看了一眼,便捂着嘴跑出太平间,撑着门呕了出来。程大器此刻也顾不上照拂小弟了,他两眼直直地盯着碎块,对警员道:“让我和他单独待会儿吧。”这本不合规矩,但警员看着程大器沉痛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有阻拦:“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一声,我在门外等你。”程大器像是没了听觉,只知道死死地盯着零散的尸块,好似想用眼神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陶园昌一般。“老陶,你是老陶吗?”程大器单手撑着台面,大胆地凑近辨认着,“你说话啊!说好了送完货回来还要去追姑娘的是你吗?”“做生意要讲诚信的,你说好要回来,现在却零零碎碎地躺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啊?我问你呢!”“亏你还对沈家那小子那么好,他每次一来厂里你就把工作推了,陪吃陪玩地哄着,结果呢,你却偏偏死在了他舅手上。你说你冤不冤?啊?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叫你收收你这滥好人的性子。你到底图什么啊!你一车车地送糖给战区,送糖给灾民,救了这么多人,不还是死了!老天爷会因为你心善就厚待你吗?不会的!”“你就这么走了,要小金怎么办,把工厂都扔给他啊?他才十八啊,你要他一个人抗吗?还有你捡来的那么多人怎么办,都丢给他养啊?陶园昌你他妈这样都敢撒手走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给老子起来!”金朝在外头吐得昏天黑地,喉咙也被胃酸侵蚀得灼痛。程大器的大嗓门尖锐地穿透了太平间厚厚的铁门,刺得金朝心脏也开始钝钝发疼。陶园昌是没法被程大器骂起来了,他又不是鲁班锁,拆开了还能再原样拼回去的。真正该骂的另有其人。金朝撑着墙晃晃悠悠地站起,倚在墙上缓好一会儿后才重新进了太平间。程大器不管不顾地发泄完后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对金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