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想着,便大步走回了他的虞师官邸。
而就在他离开没多久,老齐王在榻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喃喃自语:“有伯冉大夫,果然是齐国之幸啊。”
郦渊选对了。
齐王的表情放松下来,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他吩咐道:“去叫公子臼来。”
宦侍应诺,立马去了。
过了几刻钟,老齐王用过午膳,重新躺下的时候,公子臼到了。
公子臼与郦渊年岁相当,大约也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他一进殿来,看到齐王这副卧床的样子,眼睛中立马蓄起了眼泪,几步抢拜倒地,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匍匐道:
“父王整日操劳,可一定要保重玉体啊,儿臣不孝,无法为父王分担苦痛,只有夜不能寐,心痛如绞!”
大公子这等作态可真是情真意切,看不出半点瑕疵,三十多年来,他都是这样表现的。但大家都是久居宫闱之人了,所以谁也不能全然相信谁,他这哽咽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心,倒也要打个问号。
“哎……”老齐王叹了口气,也做出一副对儿子的怜惜之态,叹道:“你看看你,就是心软。”
他招了招手,示意跪在殿下的儿子过来,“臼,近前来,到孤的塌前来。”
公子臼脸上挂着泪珠,走上来,坐到父王的脚边,隔着被子握住了齐王的手,问道:“父王的痈疾,可还疼的厉害?”
“无妨。”齐王从被窝中探出手,拍拍儿子的肩膀,“你来的这样匆忙,午膳可用过了?”
“父王召见,儿臣哪里敢耽搁半刻呢?”
“独自前来的?”
“还有勉儿。”公子臼道:“他听说要见王祖父,吵着要来看您。”
提起小公孙姜勉,齐王的脸色变得柔和了一些,道:“从小到大,就数你最孝,事必躬亲……”
他眼神幽深的瞟了一眼儿子,补道:“……也就数你心思最细密,什么事都思量的周全。”
公子臼避开父亲的眼光,垂下头,“儿臣只盼父王快快康健。”
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双方都演的很不错。
齐王侧过身,道:“好了,不必讲这些虚的了,孤这把年纪,是再也康健不了的了,能挨一日算一日吧。”
他握紧了儿子的手,忽然引用了一句《诗》中的叹词:
“为父为母兮,爱子之切;好女好子兮,护其家粢。”【自己瞎编的诗】
公子臼惊讶的浑身一震,这句诗的意思是说:做父母的,怎么能不宠爱子女呢;而那做子女的,又怎么能不看护好父母的产业呢。
看护好父母的产业……
父王引用这样的诗句说给他听,会是什么意思?!公子臼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下一瞬,在他惊讶的目光中,齐王证实了他的猜想:“臼啊臼,孤的千里齐国,就只有你来看护了。”
公子臼全身发抖,眼泪汹涌而出,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在父亲的脚边拜倒,匍匐,“父王……”
谁也说不清他这汹涌的泪水中,到底是替父亲的衰老而哀伤多一些,还是三十多年来忍辱负重、终于熬出头来的激动多一些。
“起来。”齐王的眼中也染上了一丝湿润。
公子臼泣涕连连,他抬起头,握住父王的手,说道:“父王安心,儿臣一定为您寻天下最好的医者来,儿臣会日日陪伴父王,若是父王最终还是……”
他指天发誓:“儿臣便为您举行最盛大的祭祀礼!儿臣一定不会叫那些卿大夫说您半句非言!儿臣定叫史臣为您上一个崇高无匹的尊谥!齐国的史书里只会存在您的丰功伟绩,为后世子孙铭记!”
“好,好,好。”齐王拍了拍儿子的手,说了三个好。都到这一步了,他们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齐王放心了,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公子臼没有说透,但齐王懂得他的意思。这是一场交换。
他们父子二人就这样交换了最后的利益,也交换了为数不多的血脉恩情。
“还有一件事啊,孤要特意嘱托你。”齐王道。
“什么事?儿子一定为父王办到。”
齐王屏退了侍从,抬了抬手,“臼,附耳过来。”
公子臼向前膝行两步,躬下身,听到齐王悄声道:“你可知两个人,一个是虞师大夫郦渊,另一个是在稷下学宫,一个叫郦壬臣的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