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于的一颗心完全放下来。
然后她开始在馆内坐着的人群里寻找郦壬臣的身影,扫视一圈,找到了,就在前排。
姜于又失望的叹了口气,现在四周人人神情肃穆,无人高声喧哗,这个场合要想公然把郦壬臣带走也不大合适,她只好等这场集会结束了。
到了这时,姜于才想起来去好奇这场集会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值得学宫祭酒亲自主持?孟悝又为什么跪在那里?大家怎么都不说话?气氛为何如此沉闷?
她来得晚,没有听到集会的开场白,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郦渊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她刚一心找郦壬臣,没工夫管他。
这时只听郦老夫子在台上怒声道:“孟悝,你知错吗?!”
在大庭广众下直呼其名还惩罚下跪,这孟悝到底犯了什么事?姜于默默疑惑着。
只见孟悝道:“孟悝一心求学,何错之有?”
听他这么回答,现场一片哗然,不论是齐国学子还是来自别国的士人,纷纷摇头叹息,只有姜于一个人仍然一头雾水,她只能更好奇的听下去。
郦老夫子表情不变,依然面含愠怒道:“你母死不归丧,还说自己没有错吗?!”
这一下也把姜于吓到了,“母死而不归”可是顶天的大不敬。
原来,孟悝之母早在一月前便去世了,乡人托行商将这一消息告知远在齐国求学的孟悝,孟悝得知母亲死讯后却不打算回去,他本已经把这事隐瞒下来,没想到那行商嘴杂,走街串巷,给泄露了出去,传进学宫士人的耳朵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孟悝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回道:“学生的母亲既已去世一月有余,学生就算赶回去也无济于事。再说,学生一无所成,又怎么能在此时回去呢?”
“你还敢自忝是我的学生?你在稷下学宫求学这么多年,难道就学了些不忠不孝的本事吗?!”郦老夫子气的胡子发抖,叹道:“执迷不悟,执迷不悟……”
“呵!”孟悝笑了,他平时总板着一副脸,从不笑,此时却冷笑出声,那表情看着有些瘆人。
众人见他缓缓举起自己的那有断指的手,问大家:“诸君以为我这小指是怎么断的?”
这话问的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似乎与集会主题毫不相干,大家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姜于也在心里纳闷,不是都说……他那小指是打铁时不小心砸断的吗?
孟悝目光落在自己那一截残指上,继续道:“我这小指是我在离开母亲、离开申国前,亲手斩断的!”
“啊!”现场又是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惊呼出声,这简直不可理喻!
郦老夫子却没有惊慌,他面容变得更加冷峻,盯着孟悝,问:“你为何这么做?”
孟悝道:“我幼年丧父,以编草鞋为生,我年少时倍加努力,编织的草鞋是全邑最好的,但邻人见我孤弱,便欺我、贱我、辱我!待我长到二十余岁,我便明白一个道理,编草鞋永远也无法叫人高看自己。同时我还懂了,既然我编草鞋能为全邑之冠,那么我若求取仕途,又怎么不能位及人臣呢?!于是,待我攒够了盘缠,我便断指为誓……”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股令人忌惮的狠劲儿,“我发誓,孟悝此生若不为卿相,绝不归家!”
一言毕,满堂寂然。
姜于心下骇然之余默默去观察在场众人的反应,他们有人怨恨,有人不解,有人皱眉,有人唏嘘……
当她的眼光扫到郦壬臣身上时,却发现那人的表情与大家都不同。郦壬臣仰头盯着台上的孟悝,面上无恨无喜,没有指责,亦没有赞同,她的眼神中只有一种探究的意味,似乎是在细细的琢磨孟悝这个人。
这时,郦老夫子说话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语调出奇平静:“我原以为你只是心绪上的执迷不悟才做出这等不孝之事,现在我明白了,你并非心境执迷不悟,也并非一时糊涂,你本就是这样险恶残酷之人!”
本性,是最难改的。
郦老夫子从坐垫上缓缓站起身来,望向众人,道:“古人云,‘公侯效尤,其亦将有咎。’今日正值稷下学宫期会期间,我便在天下诸贤面前做个宣布。”【改编自《左传》】
他一指孟悝,决然道:“申国孟左陶不再是我的学生了!我没有这样的学生!今日起,我命你即刻离开稷下学宫!”
说完拂袖而去。
郦老夫子离开后,孟悝也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依然板着他那副铁面,转身大步走出了桓台馆,再也没有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也纷纷散去了。姜于穿过人流,挨到郦壬臣跟前,一把抓住她肩头,“少卿,你可让我好等啊。”
姜于的突然出现,让郦壬臣略微惊讶了一下,她撤开一步,向姜于拜道:“翁主怎么此时大驾光临?”
“哎呀,都这时候了就别客套了。”姜于放低声音道:“你现下若是无事,我有要紧话要与你说。”
姜于哪次来找她不是打着“要紧事”的幌子?郦壬臣都听习惯了,便道:“小人今日在学宫中还有未完成的学业,一会儿还要去帮伯冉师兄处理学宫中的事,还有……”
谁料她还没说完,姜于已经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我就是跟你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你现在必须要跟我走!”
郦壬臣:“……”
姜于一边拉她走出桓台馆,一边说:“我们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你觉得哪里最让你放心?”
僻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