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姬吃了块点心,担忧道:“那我们可怎么办?”
郦壬臣注视着窗外积雪,声音是不同寻常的清冷:“田姬,从前你不是总问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吗?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什么时候才能行动?”
田姬咽下温热又苦涩的茶水,她注意到郦壬臣的目光中蕴藏着某种锐利的锋芒,那是刻骨的复仇之情化作的剑锋。
“我本想利用稷下学宫的出身,在各国间积攒起实力和名望再做行动,那样会轻松许多,但现在看来,我们没有时间了。”
“不过,没有关系。”郦壬臣冷静道:“虽然时间仓促了点,虽然我们准备的还不算足够充分,虽然我其实根本没什么把握……”
她连说了三个“虽然”,字字如冰:“但我想,只能是现在了!”
或许,这是上天为她们选定的时间,冥冥中催促她们不得不起身上路。
“我们该回去了,拿回原本属于归氏的一切!”
第030章送别
送别
接下来的几天,郦壬臣很少再去稷下学宫,也刻意避免再与王廷的达官显贵接触。她与田姬忙着筹备离开的东西,她们收拾了行囊,花掉大半积蓄买了两匹快马,兑换邻国的货币,准备好干粮。
然后就是耐心等待。
直到齐王病危的消息开始在淄城小道闾巷中悄悄蔓延,王庭开始隐隐有骚动迹象,各路公侯贵族也开始频繁从他们的封地赶来齐王宫“探病”……
时机已经成熟,郦壬臣决定再做最后一件事——拜别她的导师郦旬。
傍晚,她估摸着时间,直接去了郦家的宅邸。郦老夫子刚好回到家中,脱去繁琐的士大夫朝服,换上便利的衣服,就听见家丁来报郦壬臣求见。
郦老夫子在后园的一方窄亭中接见了她,郦家的布置很素雅,亭边一弯池水,一曲回廊,一段木桥,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此时雾凇弥漫,园中草木俱白,唯几点腊梅半藏于树梢,为这冰雪世界点缀上难得的艳红。
郦老夫子身披鹤氅,叫家丁于亭中摆上炉火,将一具陶鬲放置其上,烹雪煎茶,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腾腾的茶气和温暖的炉火,一边饮茶,一边闲聊。
天边的晚霞映照出郦壬臣年轻的面庞,“学生是来与夫子拜别的。”
郦老夫子没有惊讶,“我知道。你总要回去的。”
这倒让郦壬臣意外了,“您知道我想去哪?”
夫子宽和的笑了,“你可知七年前,我为何一眼便要收下你做门生吗?”
郦壬臣满目惊诧,一个念头忽然从她心底冒出,“夫子,您是说……您早就知道我是……”
郦旬微微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不必多言。”
他望着亭檐上凝固的冰柱,缓缓道出了一段从未说出口的往事:
“我是齐国人,年轻时一直在稷下求学,而你的父亲曾来稷下访学,那时我们都血气方刚,我与你父亲一见如旧友,君子之交,倾盖如故。那时我想以你父亲的才能,回去必会出类拔萃,成就一番事业,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至于后面的事……哎,不提也罢。”
老夫子惋惜的叹息着。
郦壬臣万万想不到郦旬与先父归婴竟然有交集!她儿时从未听父亲谈起过这些往事。
她的内心激动起来,七年了,她都不知道……
“可是,学生的样貌与先父并不很像。”郦壬臣疑惑道:“当年,夫子您又如何认得出来呢?”
郦老夫子将视线移向她,笑容和蔼,“你的确生的不像你父亲,但你很像你的母亲。”
“母亲……”郦壬臣知道自己的母亲是齐女,却不知她竟也与郦旬有什么关系。
“是的。”郦旬的眼中有种少见的柔和,“你的父亲便是在稷下那段时间结识了你的母亲的。你的母亲是齐国卿士之女,才貌双绝,多少王侯贵族、男男女女想要追求她,而她坚定的选择了你的父亲。”
“原来如此……”
在郦壬臣的记忆中,父母永远是慈祥的、稳重的、苍老的形象,而今天听到了这些事,她才意识到,他们也曾有青春洋溢的时候啊。
也是,又有谁没有芳华正茂的时候呢?
人都会老去,也都曾年轻过。
郦旬继续道:“七年前,我被王上免官,便带弟子们周游各国,南去鲁国,继而楚、郧,再北上汉国,我想从汉国绕过罗荒原,就去申、陈、蔡、郑四国,最后自郑国回到齐国。我早在途中便听闻了归氏罹难的事情,不禁伤怀,可令我意外的是,我竟在罗荒原的茫茫雪原中偶遇了你,这真是苍天垂幸。”
试想当年,在汉国的边界,出现一个身穿囚服却举止颇有世家风度的女孩子,样貌又与故友的妻子十分相像……这很难不叫郦旬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来。
郦壬臣这下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