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傒收回了目光,也收回了那股二十年久在相位的威压气势,站在一旁的管家为他添满了茶。
“如此说来,倒真是你想到前面一步了。果然聪明!”他笑笑,瞟了一眼桌案上的谒帖,记住了她的名字。
郦壬臣,齐国人。
“我予那王莹彭城城守一职,提了她两级爵位。”高傒不咸不淡的道:“郦生又想要何官何品呢?”
郦壬臣默默松了口气,米晶大夫终于不再是最微末的十六级大夫,而是十四级大夫了。而彭城城守一职,虽远离京都,却是个能做实事的实职,也正对王莹的胃口,看来王莹这趟没白来。
她稍稍放下心,又看了一眼高傒的神情,一切都在按照预料进行。她于是继续道:“小人不才,但看相国大夫愿意舍给小人些什么?”
高傒反问:“郦生又能为老夫作何用处呢?”
郦壬臣停顿了一下,没有即刻说话。这正是能够令她在汉国立住脚的关键一问,也是她反复排练了好几日的问题。
“小人愿解相国大夫之疾。”她最后说道。
高傒不语,旁边的管家却先发作道:“胡言!相国大夫身体康健,并无疾病,这位齐国来的士人,勿要肆意揣度!”
郦壬臣面色不改,“小人愿解的,乃相国大夫之心疾。”
说完这一句,她感到有一束冷冷的视线俯视向她,高傒开口了,一语双关:
“齐国稷下之士不愧高人,志向高远啊,初来我汉国,就夸下如此海口么?”
显然,高傒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哼哼一笑,站了起来。
“老夫哪有什么心疾啊,为人臣子,自然事事为国、为王上考虑,王上之疾便是老夫的心疾了。”他望望庭中冬雪,语调意有所指,“王上之疾也是汉国之疾啊。”
郦壬臣内心划过一丝冷笑,高傒这一身讲话的技艺可谓炉火纯青了,既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又叫人抓不住把柄,看来他平时没少写朝廷的策论呐。
她恭谨的垂首,“上医医国,其次医人,下医医病。小人远自齐国而来,愿为相国驱策,以成抱负。”
高傒一面点头,一面撚须而笑,当今士人的抱负,无非建功名、立宏业,至于效忠于谁,并不重要,只要能实现目标,他们情愿做任何人的幕僚,齐国的士人,就更是如此了。
这也是高傒偏爱将外国士人收作门客的原因。
说穿了,他自己也是个外来客罢了。
而汉国的士大夫则总不能叫他放心,因为汉人不同于齐郑之人,汉国人的骨子里总带着挥之不去的对汉室旧主的眷恋。
真是讨厌!
哪怕现今他高傒已大权在握,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到这,他愈发觉得郦壬臣顺眼多了。
高傒将案上的名帖递给身旁的管家,和气道:“郦生虽在稷下学宫修习数年,但年纪尚轻,毕竟力有不逮。所以……”
经验丰富的管家接下帖子,明白这是一个信号,高傒要招揽士人作门客的信号。
“……去为郦生收拾出一间屋子。”高傒果然这样吩咐了。
“你,且在老夫门下历练三年,待有机会,老夫便举荐你去合适的位子。”高傒随随便便道,宛如收留丧家狗一样的语气。
什么……三年?!
郦壬臣没有拜谢,反而抬起了头,“相国大夫的意思是,小人还不能担任任何官职吗?”
管家皱了皱眉,喝道:“大胆狂徒,连入我相国府的规矩都不知道!相国大夫既爱你之才,才允许你入府门。寻常士人,无论是何方神圣,都要在门下锻炼三年,方可谈及授受官职之事。你以为你是稷下高士,就能越级了吗?”
郦壬臣晃了一下神,万万没想到,原来高傒招揽士人还有这等特别的规矩。
她看了眼高傒此时的表情,但见他端着一杯茶,轻轻呷着,神态安详。
喝完一口茶,他轻飘飘的说管家一句:“哎,不得对客人无礼,休要多嘴。”
郦壬臣敛眸,明白了,这叫“主人不言,狗替他叫”,管家的意思,便是高傒的意思,只是高傒不会自己吐出这些脏字来,要管家替他叫唤两嗓子。
同时她也明白了,所谓的历练三年的规矩,除了考察门客的能力外,更主要的是测试门客的忠心。
郦壬臣很清楚,高傒生性狡猾,他宁可用一个庸才,也不会用一个对他有二心的人。
但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跟他耗。大仇若不能早报,她彻夜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