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藏起所有情绪,垂首道:“相国厚爱,小人不敢受,大夫可知,区区三年,小人能做多少事吗?”
高傒并不打算收回决定,只是闲闲的坐着说:“愿闻其详。”
郦壬臣果断言道:
“三年,若在齐、鲁,小人可再摘一次稷下之辩的桂冠,名扬邻国,入王宫为博士、大夫;
三年,若在郑、陈,小人可兴其武库,荣其贸易,登堂为左卿;
三年,若在楚,小人可平其夷乱,合其公室,出为谋相;
三年,若在申、蔡,小人可修其农工,筑其藩篱,使天下莫能侵之。
可是您,却要将小人空置三载!”
这一段话说的即使是听惯了大空话的高傒也连连点头称赞:“好啊好,郦生这即兴游说的口才,就是作一国使节也够了。你小小年纪,竟对天下局势如此明白。”
后半句才是高傒真正惊喜的点,郦壬臣短短三句话,就指出了天下各国的优势和劣势,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加之口若悬河,听来更令人觉得震动。
郦壬臣没有回应高傒的赞美,继续道:“那么相国可知,小人为何偏偏选择了汉国?”
“为何?”
“汉国地处偏远,接壤蛮夷,情势较之它国更为复杂,齐国士人鲜有来此者。”
高傒默默点头,他的门客之中,的确很少有齐鲁之人。他听郦壬臣接着道:
“然,小人以为,盖此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旁人之桎梏,便是小人之良机!”
“哈哈哈哈哈…”高傒大笑,不由拊掌,“好一个‘盖此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啊。”
高傒突然发现,这个年轻人很像他。
他不由从座位上站起,问:“郦生觉得自己可是那‘非常之人’?你如此自信,又有什么本事呢?若老夫也给你三年,你在汉国,又能做出什么功业来?”
郦壬臣的目光追随着高傒的身影,语气也配合着极度真诚:“这便是小人最想说的了,也早就说过了。三年,若在汉,小人可医好您的心疾。您方才说,王上之疾便是您之疾,汉国之疾更是您之心疾,小人愿替您分忧。”
高傒笑了笑,又装起糊涂了:“王上之咳疾,是七年前淋过一场大雨留下的病根,每逢秋冬,都要发作一阵子,这病连太医令都一筹莫展,郦生又能怎么办?”
他怕祸水自引,不开口。
这话却叫郦壬臣晃了神,七年前的那场雨,正是归氏被满门下狱的日子!
好在这时高傒背对着她,没有瞧出破绽。郦壬臣咬咬唇,压下心绪。
高傒这个老狐狸,既不愿自己说,那只好她替他说了。
她道:“非也,小人想做的,既不是安抚民生,也不是壮大武功,而是……叫王后顺利诞下王嗣,叫汉国有一个真正的继承人,堵住千万臣工悠悠之口,以安国本!这样,您的心疾,可得解了么?”
郦壬臣一字一句的说出来,那沉稳平和的神态,好像真的能做到一样,根本没有玩笑的意思。
除了贴身信赖的管家,厅堂中四下里没有旁人,高傒听完,眼风倏然扫向她,机敏的目光打量她一圈。
“你明白的很多。”
随后是长长的沉默。
郦壬臣这一句话,无疑是确确实实戳到了他的心病。
她的措辞也有讲究,她没有说助王上立一王嗣,而是说要王后诞下一王嗣,这清清楚楚的表明了,郦壬臣深深的懂得他的心思,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懂。
因为只有这样,高氏才能永远不败!
高傒默默的转着这些心事,看来……这个郦壬臣也像了解其他国家一样了解汉国形势,更明白汉国的权柄是在谁手里的。
很多初来汉国的士人都不能分析清楚王庭局势,郦壬臣却能一语中的,这个年轻的女子,真是不一般呢。
高傒虽然没有直勾勾的看着郦壬臣,但郦壬臣能感觉到自己正被默默的打量着,以高傒多疑的性格,指不定又会在心里多想些什么。
时间过了太久了,郦壬臣决定主动打破沉寂,顺便也打破了高傒最后一点疑虑:
“相国大夫不必介怀,我齐国稷下学宫有学者千万,海纳百川,百家争鸣,个个都有治世之能,小人混迹其中多年,专攻的便是这纵横之术。但比起同门前辈,还差的很远。”
高傒听她说完,又思量了*半晌,似乎是下了个决定。
他从管家手中抽回了那封字迹工整的谒帖,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开口道:“想来郦生也是贫苦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