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默默的垂下眼皮,掩住了眼中的恨意,从高傒的话中也不难猜出,他私通狁方的事情算是坐实了,不然他怎么能如此自信狁方定会卷土重来呢?
她从脸上挤出一抹笑,说道:“还是相国大夫有办法。下官这就照做,今日回去便按您的意思拟一条王命。”
高傒微微一笑,又喝了口茶,“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尽快做好才能叫人放心,老这么拖着,老夫也怕夜长梦多。”
他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郦大夫,是不是呢?”
郦壬臣听出话外音,知道高傒又在提醒她兑现承诺的事情了。
她道:“相国大夫说的是。下官坐上这侍中大夫的位子才几个月,尚不能动摇王上心思,不过下官认为不妨请群臣上疏,奏请王后先搬进长秋殿,施压之下,王上必会答应。”
“这确是个好主意。”高傒装模做样的点点头,“但是咱们何必搞那么磨蹭呢?老夫听闻,你在御前几月,王上就对你信赖有加,比旁人更亲近。想想也是,郦大夫才华惊人,王上不爱惜才怪。所以老夫有一方法,不必群臣上奏,只需借郦大夫一样东西即可。”
“借下官东西?什么?”
高傒眼中划过一丝精光,“你的项上人头。”
咚!郦壬臣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瞬,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但多年来训练有素的强大心理让她在越是危机的关头越让自己保持镇定,她默默吸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想从高傒的表情中分析出原因。
因为汉王的信赖,所以高傒要用她的人头来威胁吗?
等站直了,她也整理好了措辞:“相国大夫培养下官到侍中大夫这个地步,只做这一个用途,不觉得亏了吗?”
高傒看着她一动不动的眉峰,毫无惧色,不由赞道:“好胆量!老夫没看错你。”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还如此镇静,这个齐国人果然不简单啊,他继续说:
“亏不亏在老夫,就不劳郦大夫操心了。听太卜司说,三日后便是本月最适宜王上与王后合房的日子,老夫相信王上一定会去。”
郦壬臣道:“一定会去?以下官的性命为威胁?王上便会妥协吗?”
她笑了笑,“王上生性多疑,下官都不敢相信自己在她心中能有如此大分量。”
高傒也从主位上站起来,道:“王上确实多疑,可是她有个致命缺点,就是太想做个好君王了,脑子里都是贤臣明君那一套,以至于输得一塌糊涂。”
他的脸上满是算计与优越感:“所以,若老夫以杀你为筹码,王上不会不从。”
郦壬臣在心里发笑,原来在高傒看来这些品质算缺点吗?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她却蓦然想起了父亲归婴说过的话:君子往往斗不过小人的。
没错,小人在处事上可是要“灵活”多了,归氏当年才会败得那么惨。但明知会败,父亲还是不后悔。
因为父亲还说了:在君子惟有守正以俟命而已。【注1】
即使知道君子斗不过小人,还是要做君子的。这是归氏的骨气。
但郦壬臣与她的父兄们不同,在她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那一天就明白了:时代变了,现在的天下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天下了,身处乱世,她要想出一条新的处世之道了。
她这些心思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便一闪而过,察觉到高傒在看她,她便道:“相国的手段果然高明。那么下官想知道的是,若此法成功,下官能得到什么?”
高傒的脸上显出一丝惊讶,“我要取你项上人头,你却问你能得到什么?”
“没错。”
饶是高傒也不得不啧啧称奇,这个连生死都敢拿出来抵押自己前途的女子,实在令人惊讶。
郦壬臣道:“下官不远万里来到汉国,为的不就是扬名四海、建功立业吗?若相国能给,区区项上人头又有何惜?许多士人一生至死都平平无奇,低贱如草芥,我可不想像他们那样。”
这几句话说进了高傒的心里,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一瞬间竟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好!”他爽快道:“此事过后,无论你是死是生,老夫必厚予之。”
“谢相国!”
郦壬臣踏出相国府邸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手心早汗湿了。
高傒此人果然可怖,但凡为了他自己的目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可以被轻松舍弃掉的。原先的京兆尹区博是一枚弃子,她又何尝不是呢。
接下来的一天她都在忙里偷闲的思考对策,盘算良久,她发现她的生机不是没有,但影响因素实在太多了。
首先拿不准的就是汉王的态度,汉王会拒绝与王后合房吗?然后高傒直接杀掉她,还是会接受合房?高傒就放她一条生路?
其次就是高傒的心思,他真的要决心置她于死地吗?如果汉王接受三日后的合房礼,那么在王后诞下继承人之前,她是不是都要受到高傒钳制,随时丢命?如果汉王不接受,那杀了她又有什么用?高傒培养她这么久,难道会白白杀掉?
再之后就是假如真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她能顺利逃出沣都、甚至逃出汉国的机会又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