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覆灭后,郦壬臣大病一场,她似乎已然力竭。在完成了复仇使命后,她的神采与体力也像冰雪消融一样慢慢垮塌了。
田姬尽心照顾她养病,却怎么也不见好转,王宫派来的医正说她心气亏损得厉害,很难补全。
外间的雪已经融化了大半,郦壬臣的身体却还像冰块一样冷,缠绵病榻,将将养着。
“小主人,院外的梅花开得正好,您想不想看看呢?”田姬为郦壬臣端上药汁。
郦壬臣却只是摇头,“田姬,汤药好苦啊,今日就免了吧。”
她既不想看梅花,也不想喝药。
田姬无奈叹了口气,往常无论药汁有多苦,郦壬臣都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饮下去,无论处境有多难,她也都会赏一赏雪中傲梅的。
“那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做。”
“不必,你也歇着吧。”
“……”
田姬瞧着案头上成堆的慰问公文,又道:“您告假已经两月了,再不去朝廷啊,那些大夫们都要忘了您这个新上任的丞相了呢。”
她倒不是要催着郦壬臣工作,而是担心她没了精气神,身体更不容易好了。
郦壬臣笑了笑,有气无力的吐字:“谁当丞相不是当呢?再说王上会打理好一切的,王上并不是非要一个相国的。”
从高傒被骤然赶下台这件事看,汉王此人心思深重,不露辞色,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像她这样的君王,可不需要第二个高相国。
提到王上,田姬的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说道:“可是……王上已经差宫人来探了三次病了,还几次三番下敕书问您封爵的名号想要什么?”
按照大汉国史上的惯例,凡是拜为相国的大夫,都应赐予列侯的爵位,至于爵位的名号,通常是国君自己想的,但是汉王却把取名号的权利让给了郦壬臣。
见郦壬臣没有反应,田姬索性坦言道:“主人,您冰雪聪慧,难道还看不出王上她……”
“我当然明白。”郦壬臣轻轻打断她,慢慢坐起,靠在软枕上,苍白的嘴唇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远处几案上的一方锦盒上。
那是去年汉王微服夜出,亲自来到她家中探病,带给她的一份补品。那时正值夜晚,加上她发热头昏,便没有细看,过了几日打开来看,才令她大吃一惊。
那里面正是齐国进献的国宝海明珠,只不过已经不是明珠的样子了,而是被碾成粉末,装在盒中。
医书上记载,齐国国宝海明珠有大补身体的作用,若磨成粉末入药,可大补元气、复脉固脱,是天下极难得的名贵药材。
寻常人连见一眼也难的海明珠,各国贵族得之都爱如珍宝,小心珍藏,谁会将它毫不犹豫的碾成粉末入药呢?
刘枢会。
这样一份国礼,却被刘枢随随便便送给了郦壬臣,若仅仅用一句汉王不爱珍宝来解释,恐怕很牵强。
郦壬臣怎么会不明白王上的意思呢。
况且,在处理高氏谋逆案的那阵子,汉王也无条件放权给她去办,这恐怕已经超出了一个君王对普通臣子的信任。
郦壬臣谨小慎微,危言危行,一直努力不去触碰那个敏感的界限,但汉王却先迈了一步……
那是不久前她被封为丞相的庆功宴上,汉王指定她三次祝寿,这本来也是她应尽的礼仪,但是在晚宴后,汉王又留住了她。
借着酒意,汉王讲话也随意了一些,在寂静无人的偏殿,她问她:“郦卿功劳甚伟,才能出众,寡人报以相国之位,汝又何以报寡人呢?”
郦壬臣恭敬地回道:“王上富有汉土,您赏赐给臣的东西,只是您的盈余而已,臣以渺渺之身,还能用什么来报答您呢?唯有尽忠守职罢了。”
见她假装不懂自己的话,刘枢又进一步,低声道:“若……寡人想要你的心呢?”
那一瞬间,郦壬臣几乎以为自己要听错了,刘枢的语气也会如此小心翼翼吗?还是酒意上涌,让她听岔了?
她花了很久才理顺混乱的心绪,刘枢也很有耐心的等了她很久。
她终于还是道:
“没有哪个臣子的心是不归附于自己的君主的,臣下的心早就完全侍奉于王上了。”
刘枢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对于这样亡顾左右而言它的回答,她有一点满意,但也有一点不满意。以郦壬臣的聪明,不该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却还那么说。
“好吧,寡人知道你的态度了。”刘枢道: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这是个好问题。郦壬臣又思考了一会儿,为什么从前的自己可以,现在却不可以了呢?为什么十四岁的自己能,如今的自己却不能呢?
想到宗族的覆灭,她的心里只有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