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场合地大吵起来,谢见君此刻简直想要骂娘了,他甚至责怪自己当初就不该多言,打着重农贵粟,各得其所的主意,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须臾,崇文帝见着他脸色不佳,“谢卿,你为何不说话了?”谢见君抿了抿嘴,“微臣所言,必是陛下不爱听的,既是您不爱听,微臣又何必给您平添忧虑,陛下当以龙体为重,切莫动气。”崇文帝摆弄着手中的赈灾名录,微眯着眼瞧他,“知道朕不爱听,那你就说些朕爱听的话来。”“请恕微臣愚钝,不敢妄言。”谢见君拱手致歉。他话说得规规矩矩,让崇文帝有气也发作不了。“朕心意已决,‘入粟拜爵’就按照朕的说来,这法子是你举荐给朕的,这事儿便交由你去办……”崇文帝骤然咳嗽了两声,身边李公公立时将丹药递了上去,“陛下,您该吃药了。”谢见君扫了一眼木托盘上放置的两粒褐色丹药,像极了小时候吃过的麦丽素,他迅速敛回眸光,咬着牙将差事儿应了下来。走时,照理是李公公送他出门,他便借机打听起崇文帝的病情来。“哎呦,圣上这病,可有段日子了。”李公公掐着尖细的嗓音回话道,“初时,只是感觉燥热无力,后心悸晕眩,夜里气喘难眠,偶时还会惊厥……”“太医怎么说?”谢见君问。李公公摇了摇头,“太医一波接一波地过来请脉,又是开方子,又是针灸,但都收效甚微……不过有了国师调制的丹药,陛下已经好多了,只是近日来药效减弱,陛下便由每三日一服,改为了每日一服,听国师说,他正在研制新的丹药呢,想必陛下的病,不日就能好起来了。”谢见君颔首。他问起这个,权当是见崇文帝一脸病相,气色实在不算好,如今听了李公公的话,才知陛下身体抱恙,全然仰仗国师,太医院已形同虚设。那是否意味着,即便是所食用的丹药有问题,也没有懂药理的人知晓呢?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惊,回过神来,赶忙谢绝了李公公,只身往宫外去。————“老大,咱们还要再转一圈吗?”乔嘉年纵马停在离谢府门前不远的地方,苦着脸往马车车厢里探问道。半个时辰前,他们就回来了,但是他家老大不知为何,窝在马车里三过家门而不入,还让他赶着车不停地在城中绕来绕去。谢见君闻声,掐了掐眉心,他被崇文帝交代下来的新差事儿烦闷得厉害,又不想将情绪带回到家里,让云胡瞧出端倪,还得替自己担心,“嘉年,咱们去荟萃楼,买一记傍林鲜,再回家。”眼见着回家有望,乔嘉年忙不迭应声,调转车头嘚嘚嘚往荟萃楼去。傍林鲜是云胡爱吃的,春日从山上采来的野竹笋,精切成细丝,辅以雪里蕻外,加火腿炒之,既有春笋的脆霜,又有鲜肉的丰腴。其味道,吃起来鲜美清甜。每次去荟萃楼点这个菜,云胡都得多吃两口,这回也不例外。他嚼着谢见君单独夹给他的傍林鲜,两颊塞得满当当的,像是暖冬时屯粮的仓鼠。“爹爹……”大福没骨头似的倚在他身上,“爹爹,初十便要上学,可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还没写完呢,您能不能帮我给先生告个假,让我在家再待两日吧,我实在舍不得祈安……”云胡不为所动,“功课没写完,还在这儿墨迹?快些吃完去小书房念书去。”
“爹爹,我手疼,写不了大字,我脑袋也不舒服,一念书就疼……”大福装模作样地将自己的手杵到云胡面前,“爹爹,不信,你瞧瞧?”云胡知道他这是讨巧,遂没理他,倒是祈安紧蹙着眉头从餐椅上站起来,脑袋凑向大福,一面看,一面往他手指上吹气,“哥哥,我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谢见君心里藏着事,他还在琢磨如何劝说崇文帝打消让商户们将粮草折算成饷银送往京中的念头,晚饭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听大福哼哼唧唧地磨云胡给自己告假,心里头忽而冒上来一股火,他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搁放在桌上。“既是不愿意去上学,谢瑭,从明日起,你就不用再去书院了。”谢见君是出了名的温和性子,逢人总是笑眯眯的,极少见他有冷过脸的时候,遂此话一出,饭桌上围坐在一起的众人都愣住了。打从满崽开始,到如今的大福,想着法子逃避上学,已经是家里时不时便会上演一场的固定戏码,大家司空见惯,哪知这回,偏偏就触了谢见君的霉头。大福也不往云胡身上贴了,小小的身子坐得板板正正,规规矩矩。谢见君眼尾余光扫了他一眼,继续阴沉着脸吩咐宁哥儿,“去将谢瑭小书房中的笔墨书册都收了,今后,他的小书房内不准许再出现任何同学堂相关的东西。”宁哥儿摸不准主君所言是否为真,又不敢不从,一时有些无措,幸而云胡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行退下,他这才利落地道了个“是”,后退着离开。往日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彼时屋中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云胡有些耐不住,他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给父子二人缓和一下,就被提早预判到他八成要求情的谢见君截断了话,“云胡,书院初十开学,你辛苦跑趟腿,去找山长给谢瑭把学退了。”要搁平时,一听到要给自己退学,大福保准高兴地要跳起来,可眼下这种情况,他哪里还有这种心思?大福彻底慌了神,他从圆凳上跳下来,“噔噔噔”小跑到谢见君身前,扯着他的袍袖,“阿爹,不要…不要退学,我知道错了…”谢见君眸色微冷,拿下他的手,“谢瑭,你以后都不用再去书院念书了。”大福被惊得动作一僵,立时红了眼圈,偏他又不敢哭出声,只紧紧抿着嘴,泪珠如串线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那模样瞧着可怜极了。谢见君心里有些不落忍,但神色却没有半分松动,他打定主意不在此事上让步,便是一句软话都不会说,不仅不说,他起身将人推开,径自出门去了。刚走没几步,大福嚎啕的大哭声就追了出来。“老大,小公子不过使使性子撒个娇而已,您怎能这般狠心?也太过分了……”乔嘉年听着直撇嘴,担忧的眸光不住地往身后紧闭的两扇门上瞟。话音刚落,他脑袋上立马挨了一巴掌。谢见君头也没回,连脚步都没停顿,“乔嘉年,你是不是想回甘州了?”被唤到全名,乔嘉年缩了缩脖子,想起下午那会儿,他家老大从宫门口出来,愀然不乐,脸黑得同锅底似的,悻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