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闭了嘴。——未出正月,夜里又起了雪,扑簌簌地落在庭中红梅枝上,似是银丝裹着春意。这般姣美的雪景,谢见君没心思赏,驱走乔嘉年后,他在书房里干坐了大半个时辰,冻得浑身发麻,才掩下了窗子,回眸见大福画的四仰八叉的小乌龟,被随手丢在书案上,他眼眸一弯,上前将它收进手边的小木盒里。那木盒装的都是大福的画作,虽说画上多的是瞧不出什么模样的东西,但他觉得有意思,就给一并收起来了。他一张张地捡出来看,又一张张地仔细收好,到末了,长长地吐出一声叹息。其实今日之事,若放在平时,他决计不可能生气,还会饶有兴致地逗大福。尽管这孩子时常闹腾着不去学堂,但从未在书院惹出乱子,夫子布置的功课,每日也能磨磨蹭蹭地完成。如乔嘉年所言,不过就是哼唧两声,在爹爹和阿爹跟前撒撒娇而已,怎么就没忍住,对他发火了呢……冷静下来,谢见君心底翻上来丝丝的后悔。自己违背原则,将外面糟糕的情绪带回家中,以至于因为一点小事儿,迁怒到大福身上,还对着一个不识人事的孩子,说了那么重的话。愈是反思,他愈发觉得乔嘉年方才言之凿凿,说他过分,说的一点都没错……屋门被轻轻叩响,谢见君恍然回神,听这小心翼翼的动静,应是云胡过来了。他正起身的功夫,一个小身影已经挤开门,像只泥鳅似的钻了进来。“阿爹……”祈安迈着小短腿往书案前跑。谢见君以为这小子要往自己身上扑,忙不迭蹲下身子,哪知临跑到跟前,祈安猛地站住脚,既不靠近,也不说话,只定定地歪着脑袋瞧他,圆圆的小脸儿皱作一团。谢见君觉得他这幅模样有些好笑,遂温声温气地问他道:“来找阿爹作甚?是不是有事?”祈安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随即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但依旧不吭声。谢见君问不出答案,便将目光投向紧随其后的云胡。云胡耸了耸肩,看样子也不打算回答他。谢见君只得耐心地又等了片刻,祈安终于有了动作,就见他手探进自己随身斜挎的小布兜里,窸窸窣窣地不知要掏什么。“怎么了?”谢见君问。祈安从小布兜里摸出一把糖块,犹犹豫豫地挑出大部分,捧到他面前,“阿爹,吃糖。”“祈安乖,阿爹不吃。”谢见君知道那小布兜里都是祈安的心爱之物,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哪能跟孩子抢东西吃。祈安抬眸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怀里余下的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把掌心里所有的糖都推了过来,固执地非得要阿爹吃糖。谢见君看他坚持,不好抚了他的心意,索性就将糖了接过来。许是刚哭过,祈安双眸浸得发红,他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话,一字一句地软着声音道:“阿爹,你吃了糖,就高兴一点,然后……然后不要再生哥哥的气了。”谢见君不说话。
祈安以为给的糖不够,又从小布兜里掏出一把蜜渍梅子,这是私存的最后一点零嘴了,他踌躇再三,终是都塞了过来,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湿津津的,“阿爹,你快吃糖……”他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懂阿爹因为何事这般生气,只想着哄得阿爹高兴。谢见君总算摸索出了祈安的意图,他叹了口气,将零嘴重新搁回到小布兜里,“阿爹没生哥哥的气。”祈安一听这话,神色变得着急起来,嘴一扁,莹白的泪珠就顺着脸颊一颗颗砸落,他吸了吸潮湿的鼻音,“可是、可是哥哥好难过呐……”“哥哥难过,那是阿爹做的不好。”谢见君轻声道。原本有些话是能好好说的,没必要闹到发火的地步,是他自己没控制好情绪。云胡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又从乔嘉年那儿得知了下班散班的事儿,此时眸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夫君,大福无非就是小孩子脾性,睡一觉,明早便什么也记不得了,你莫要自责……再者说,也是我平日在上学之事上,太纵着他了,不怪你今日发作……”谢见君笑了笑,晓得小夫郎这是在安抚他,遂莞尔道:“大福呢?”“哥哥刚才回房了,不过小叔叔也去了。”祈安抢先回话。他还记挂着自己要哄爹爹高兴的任务,攀在谢见君肩头上不撒手,仿若盖戳似的,拼命往他阿爹的脸上印口水。谢见君被闹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拎着小崽子的后襟,丢还给云胡,瞧着怀中小人一连打了两个哈欠,伸手欲揉上被眼泪泡得红肿发痒的双眸,便制止道:“听话的乖宝宝,这个时辰应该去睡觉了。”说着,他正对上云胡明显不放心的眼眸,轻声做了个口型,“我出去一趟……”原本云胡和祈安俩人不来,他也是要去这一趟的。————烛光摇曳的卧房中,大福坐在书案后,执笔不停地往纸上写着什么,一面埋头苦写,一面还抽抽搭搭地掉眼泪。眼泪蹭到纸上,同未干的墨迹糊作一团,他便把纸揉碎,丢在一旁,而后继续写,像是被上了弦的提线木偶,一遍遍,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满崽止不住地心疼,“大福,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再起来写吧。”“不、不要、我不要被退学……”大福用袖子擦了擦脸,用力地摇了摇头,“小叔叔,你再帮我磨墨……我把功课写完,阿爹便不会让我退学了……”谢见君进门时,恰好听着这话,他脚步一顿,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羽曦犊+a“阿兄……”满崽率先看到他,执磨条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时不知该不该落。“满崽,你先回去吧,灶房里煨了米粥,我让明文给你房中送了一碗。”谢见君端着碗热腾腾的米汤,侧身让开了出门的路。满崽识趣地离开,出门时还贴心地掩好了屋门。等人走后,谢见君将手中的木托搁放在书案上,从柜子中抽出把剪刀,剪去了烧得焦黑的烛芯,原本略有些昏暗的屋中倏地明亮了几分。大福早在阿爹进门那会儿便听着动静了,他不敢抬眸,只闷着头躲在书案后面不吭声,手中的毛笔失了魂似的在纸上划来划去,连写了什么都不知道。谢见君挨着身边坐下,把刚煨好的米粥舀起一勺,抵在唇边轻吹了吹,“先别写了,来喝点东西。”那米汤一瞧便知是仔细熬了许久,嫩黄的米粒都涨开了花,浓浓的米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大福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委委屈屈地凑过来抿了一小口。“还烫吗?”谢见君见他蹙了蹙眉头,关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