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朝朝的爷爷是在她读小学三年级时过世的,老爷子住在乡下,心脏病发作,走得突然,没给子女留下一句话。
这也是尹朝朝不敢触碰的心结所在。
直到现在,她都不能相信前一天还在电话里劝她不要总和尹瀚生吵架的爷爷,允诺她期末考第一就送她一辆自行车的爷爷,会在第二天以一种仓促又猛烈的方式黯然离开。
这样的伤痛,她经历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所以,她才会那样不遗余力地劝春川爷爷去海南和子女生活。
因为人世间虽有千万磨难,但最让人惧怕的,是“后悔”和“遗憾”。
阁楼静悄悄的,尹朝朝的声音很轻很低,像太阳出来后房檐下半化不化的小雪人,脆弱得不堪一击。
姜周易觉得他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踹了一下,抽痛了好几秒钟。
他想找个地方坐下,坐到尹朝朝身边去。
他没说话,只是将肩膀借了出来,然后眸光温柔地看了尹朝朝一眼,表示自己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肩膀忽然一重,熟悉的洗发水香味钻进鼻腔。
他再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她说:“姜周易,春川爷爷跟我说了好多的话,你听到了吗?”
她说:“他老人家跟我爷爷说的话一模一样,我想我爷爷了。”
她说:“可是我爷爷已经不在了,他离开这个世界太久了,久得我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
她又说:“姜周易,你说爷爷是不是怪我了,怪我不听他的话总和老尹同志吵架。所以好多年都不让我梦到他啊。”
带着哭腔的几句话,听上去让人有些心疼。
姜周易微微侧头,伸手摸了摸靠在肩膀上的发顶,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不会的,尹爷爷不会怪你的,他一直不出现在你的梦里,是因为他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很好啊。就像我妈妈一样,她知道她的儿子一定在很努力地生活,所以她在她的世界里啊,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当好历史老师,继续教书育人啦。尹朝朝你是知道的,我妈妈工作起来很拼的。”
“我曾经问过春川爷爷是否想念橘子奶奶,他当时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想啊,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哪有不想的’,另一句是‘可是我不难过,我们总会见面的’。这两句也代表着我的心境。”
十七岁的少年喉结滚了滚,声音笃定:“分别这种事情,我们一生中会遇到很多次的,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但尹朝朝你要清楚一点,爱是一直都在的。”
“对不起啊,勾起了你的伤心事。”尹朝朝吸了吸鼻子,脑袋依旧保持靠肩的姿势。
她没有抬起头来去看余光里少年的正脸,她也不敢抬头,因为她清楚,失去亲人的痛苦,是绵长而永不消弭的。她不曾抬头却也知道此刻她的竹马少年也一定红了眼眶,因为要守护男子汉的自尊心,在强忍着想哭的情绪。
她在心底默数了十个数字,听到少年以云淡风轻的口吻说:“我没事啊,我都习惯了,才不难过。”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竹马少年啊,总是很懂事的样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沉默了一会儿,尹朝朝觉得自己没那么难过了,一拍肚皮:“姜周易,我饿了。”
“我也饿了,下楼吃饭吧。”
“好。”
“等下,你先去卫生间洗把脸,别让我爸看出你哭过了。”
“我眼皮都哭肿了哎,能瞒得住吗?要不要贴个面膜?但那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啊。”
“尹朝朝,你是不是傻?”
几句对话,重新回到斗嘴模式。
两个人各自冷哼一声,一前一后下了楼,都偷偷地扬起嘴角。
走在前头的女孩在想,不枉我犯傻一回,你终于笑了呀。
跟在后面的少年在想,小傻子总算恢复话痨状态,看来心情好多了吧。
厨房里香气四溢,煮饭的高压锅吱吱响,慷慨激昂得像是在讲道理,说没有什么伤痛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