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刚刚叫了一声,便被一双手捂住嘴巴,商砚书同时将大半个身体压在路乘身上,以压制住小马胡乱扑腾的?四蹄。
“深更半夜,会扰民的?。”他一副责怪语气,仿佛路乘乱叫是因为没有公德心,而不是受自己半夜爬床的?惊吓所致。
路乘扑腾得愈发厉害,嘴巴虽还被商砚书捂着,但蹄子踢踏时床板发出?的?“砰砰”声,以及两人相博角力?时床腿不堪重负的?“吱呀”摇晃声,都在寂静夜色中分外清晰明显,按理说,只?有一墙之隔的?裴九徵不会没有察觉,可隔壁静静悄悄,路乘挣扎得都快有点没力?气了,裴九徵都没有来?。
“唉,你想叫就叫吧,反正隔壁那位仙尊也是听不见的?。”商砚书反倒先松开?了,他叹了声气,透着股不被理解的?无奈,以及随意路乘叫唤的?无所谓。
你做了什么?路乘趴跪起来?,身体紧缩在离商砚书最远的?床铺内侧边缘,同时警觉地打量四周,他知道商砚书说的?没错,不然他哥哥不会听到异响还不过来?,可他明明没有感觉到屋中有隔音的?结界。
路乘虽没有出?声,但商砚书似乎也从那神态看懂了,语气愈发无奈道:“我可没有布设什么结界,隔壁那位仙尊可是渡劫期,以他的?修为,我刚刚接近这间屋子,他大概就察觉了,又?怎么会给我机会布什么结界呢?”
即便商砚书同为渡劫期,但路乘跟裴九徵住得实在太近了,这点距离,他摸进路乘的?房间跟摸进裴九徵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裴九徵很?难不察觉。
路乘思考一番,觉得很?有道理,毕竟他哥哥那么厉害,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外人能蒙混过他的?耳目,却除了他自己。”商砚书慢慢来?到路乘身侧,与其?一起看向墙壁对面?的?房间,饶有兴味道,“普通入定还要布下如此严密的?禁制,小马小马,你说,这位平日里光风霁月的?仙尊,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他哥哥到底在做什么呢?路乘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来?,他从一开?始就对裴九徵夜间不能与人同宿的?习惯很?不解,是因为萧放那件事吗?
知道裴九徵才是他哥哥后,路乘自然就对其?很?关注,对其?身边可能会成为情劫的?人事更是格外在意,而萧放,无疑是个重点关注对象。
根据他这段时间在清霄峰上打探还原的?经过,似乎是在五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哥哥某次入定时,萧放无意中闯入,见到自己师尊闭目敛眉地安静盘膝坐在屋中,换卢新洲等弟子自然是识趣地立即退下,但萧放对裴九徵早就暗生情愫,只?是他同时也知道师徒相恋是有违纲常的?不伦之事,他清冷自持的?师尊恐怕万万不能接受,因此他平日里百般掩饰,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自己这份心思,甚至很?多时候,他会刻意地躲避与裴九徵对视,似乎已?经有好?久,他没有好?好?看过裴九徵的?脸了,而眼下,入定中的?裴九徵对外界几乎不设防,萧放终于有机会,仔细看看这张日思夜想的?眉眼,他本?只?是想多看几眼便罢,但看着看着,竟是情难自已?,不自觉地伸手,想要触碰一下裴九徵的?脸庞。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裴九徵只?有最后几寸的?距离时,裴九徵却突然睁眼,清冷漆黑的?眸中映着萧放那痴迷的?姿态,以及几乎就要触及自己的?手指。
犹如被冰水浇透,萧放霎时间清醒,神色变得无比的?惊慌,他立刻跪地,想要辩解求情,然而,等来?的?却是太微殿的?公开?审判。
跟路乘那次胡闹似的?公审不同,当日的?太微殿肃穆且庄严,萧放跪在殿中,殿外是昔日的?同门,他是所有人的?大师兄,是清霄峰上,甚至当时的?整个承天剑宗最年轻有为的?弟子,他惯常被众人仰望敬服,可那一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俯视他,俯视审判他这个跪在殿中的?罪人。
他沉默不语,事发时他在裴九徵面?前尚且百般辩驳,在公审时,却一言不发。
主审此事的?孟正平相当为难,以下犯上、对师长起不伦之心自然是不该,但门规中却也没有相关的?处罚条例,这个轻重该如何把握实在让人犯愁,轻了,显得不够重视,重了,又?似乎不至于此,毕竟萧放并?未实际上性造成什么损坏,哪能比得上那些残害同门连通外敌的?大罪呢?
最后,还是裴九徵开口:“便当做不敬师长论处,逐出?师门罢。”
这个处罚在当时的许多人看来是有些偏重的?,萧放自是不该对师长起情意,但感情这种事又?岂是好?控制的??修炼多年的?长老们都做不到清心无念,要求萧放这不过修行数十年的年轻弟子做到,着实有些难为人了,在他们看来?,将萧放在清霄峰中除名,贬去外门做一个普通弟子就是,如此既起到了惩戒的?效用,也能让萧放在远离裴九徵后,慢慢斩断情思,专心修道,来?日或可凭其?他功绩再度晋升,算是给萧放一个改过的机会。
但裴九徵的?判决是直接逐出?师门,也即直接逐出?承天剑宗,冷酷且无情,不给萧放留一丝一毫的机会或余地。
别说当时听到判决的众人意外,就是现今听着这段往事的?路乘,都觉得有些奇怪,其?实依他对他哥哥的?了解,他觉得压根不会有什么公审,萧放做冒犯举动时在场的只有他和裴九徵,他哥哥是个很?温柔的?人,经历这种事大概会失望,会不解,会严厉斥责一番,亦或者找个由头,让萧放远离自己,而不是将其的罪行公之于众,供所有人审判。
毕竟,萧放那时的?罪行,说到底,只?是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裴九徵的?判决并?没有错,萧放此人就是心术不正,离开?承天剑宗便投入了魔门,做的?事一件比一件混账,如今更是成为了危害天下的?魔尊,不少人甚至开?始痛惜,当年的?处罚太轻了,应该直接废去其?经脉,令其?彻底成为一个不能修道的?废人,省得这孽障日后兴风作浪,败坏剑宗的?声名。
想来?他哥哥是早就察觉了萧放的?秉性,才会做出?如此严厉判决的?吧。路乘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他现在忆起这件事,是在想他哥哥是不是因为此事才开?始不能接受入定时有旁人在身侧,萧放正是趁其?入定时欲行不轨,因此有了阴影,倒也说得通。
可似乎又?不是这样,路乘听弟子们闲聊时无意中提过那么一两句,他哥哥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再跟任何人亲近了,无论是打坐还是修行都是独来?独往,只?是那时,他的?表现尚不像日后那样明显罢了。
就像在眼下,他未免人打扰误入,竟是还在自己屋中布下了禁制结界,可他的?旁边只?有路乘,难道哥哥对他也要有提防吗?
不,绝对不可能。路乘一边否定,一边又?满心困惑,他思索走神时,全然没发现某人越靠越近,直到一只?手放上他的?背脊,自上朝下地轻轻抚过他的?毛发。
单单摸毛到没什么,路乘经常被摸,他习惯到甚至不会第一时间察觉,但一般人只?摸背脊,商砚书则一路朝下,路乘顿时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深夜爬床对他一匹小马驹欲行不轨的?大变态。
他立刻又?要扑腾,商砚书却同时开?口:“客栈没房间了,小马小马,就让我借住一晚罢,不然我就要去露宿街头了。”
他一副商量恳求的?语气,手也回到路乘的?背脊上,一下一下讨好?顺毛。
这让路乘动作一顿,听商砚书的?口气,似乎没有认出?他?他心中的?恐慌霎时缓解不少,其?实去除掉心虚的?恐慌,他对商砚书是有几分怀恋和愧疚的?,好?歹也一同相处过十年,虽然路乘认错人了,可那十年中,他确实全心依赖信任着对方,而商砚书也回应了这份依赖和信任,照顾他衣食,他走丢了还会来?找,虽说实力?不强吧,但遇到魔修也是一个人迎上去,让他逃跑呢。
要不是离开?玄武城前那夜,商砚书的?举动太过让他害怕,路乘本?不想就这么一言不发直接跑掉的?,多少也要留封书信,甚至商砚书能接受的?话,他还可以领着对方去见他哥哥,让裴九徵替他赔一笔灵石给对方,当做和离费呢。
可这些他通通没做,他就是这么不负责任,不给任何交代地直接跑了,像个始乱终弃的?小渣马。路乘越想越愧疚,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商砚书同宿一晚的?请求。
得了应允,商砚书却不好?好?躺下,反倒突然伸手过来?,路乘顿时缩起脑袋,一阵紧张,可商砚书却只?是将他脑袋上那顶挣扎中歪掉的?睡帽扶正,然后便躺回了床沿外侧,一个让路乘感到安心的?距离。
路乘又?趴了一会儿,也慢慢躺下,他缩在最里侧,跟商砚书互相不挨着。
“路乘。”黑暗中,商砚书突然唤道。
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再次让路乘寒毛直竖,蹄子悄悄蓄力?,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我的?爱徒,你见过吗?”商砚书又?紧接着说,他一条胳膊枕起,看着上方的?床帘,窗棂中透进的?月光将他独卧在侧的?影子拉长,显出?些许形单影只?的?寂寥,“你也在玄武城待过,那应该也有可能碰见过我那徒儿吧?”
路乘警惕着不应声。
“小马小马,你知道他的?下落吗?我找了他好?久啊,从玄武城找到瀛洲,一北一南,好?远好?远的?路啊。”商砚书自说自话着,在这寂静深夜里,跟这么一匹注定不会有回应的?小马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