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记忆被掀开一角,曾经,也有一个人,喜欢引用冷门的《说苑》中的句子写信给她,而且,她们也都用过那一模一样的句子!
明明表示眼见为实的典故那么多,但是那个人就偏爱用这一句。
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足践之不如躬身辨之……
最最关键的是,在《说苑》中,原本的句子并不是这样写的!郦壬臣所说的其实是一个错句,错在最后一句:足践之不如躬身辨之。
汉王内心中最隐秘的一角被触动。
刘枢忽然将坐席向前移了一步,靠近郦壬臣的方向,哑声道:“你可知《说苑》中那一句原本应是‘足践之不如手辨之’?而你却说成‘足践之不如躬身辨之’,为何说错?”
很久以前,那个人在写信的时候,也爱将这一句写成“躬身辨之”,而非原句的“手辨之”。
世上怎么会有错都错在同一处的人?
郦壬臣也被刘枢问的心底一抽,大意了!
这本是她从小自己改编的句子,儿时调皮,觉得《说苑》中的原句写的并不精妙,引用时便给它改了,说的次数多了,也便顺口了。
而就在她一停顿的瞬间,刘枢却不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抬起头来,看着寡人!”
郦壬臣只好抬头,迎上那目光如炬的双眼。
此时少年君王的脸上已没有了往日那散漫的假笑,面具撕下,只剩下执着的凝视,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迫切。
“为何说错?回答寡人!”
音量不大,却有十足的压迫感。
郦壬臣悄悄攥紧了袖笼中的手,一手的冷汗,万万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出纰漏!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万种解释。
这时候能说只是口误吗?不行。以汉王的伶俐,不会相信这种小儿科的说辞,堂堂稷下之士怎么会把典故用错。
郦壬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一如既往的平稳:“回王上,小人说错了典,请王上赎罪。只是这一句……是小人的夫子这样教导的,他认为,这样改编更好。”
“你的夫子?”
“是,小人的夫子是齐国学宫祭酒,他老人家曾周游列国,结识许多名士,也在汉国停留过,您可曾听过他的名号吗?”
是了,齐国学宫祭酒郦夫子,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广泛交游,又在汉国停留过,那大概也结识过学识非凡的归氏吧。
这么一来倒也可以说通。
“寡人知道他……”刘枢慢慢收敛了气势,轻叹一口气,那神情似是了然了,也似是恍然若失。
郦壬臣垂下眼皮,掩住一切,小声道:“您……您一直看着小人做什么?”
刘枢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无事,寡人只是……又想到故人。”
此时揭开的又岂止是刘枢一人的痛苦记忆呢?
郦壬臣心间忽然一涩,不再发声。
有裙摆拖地的脚步声匆匆走近,几个侍者出现在殿中,禀报道:“王上,您进学的时辰到了,侍讲夫子正等在殿外。”
刘枢皱了皱眉,又是无聊的进学。
谁叫汉制规定,只要君王还未亲政,就要一直进学呢。
她本不想去听那群腐儒上课,更愿意与郦壬臣聊一些各国王政事情,但这样不就显得是她舍不得了嘛,面子哪里过得去。
于是刘枢清清嗓子,轻飘飘的问:“齐国的士人还有别的谏言吗?”
谁料郦壬臣一拜到底,额头贴在地上,乖顺道:“小人不敢耽误王上进学,今日已无他言。”
刘枢:“……”
她马上站起来,警告道:“好,今日便到这,寡人忙的很,也没功夫听你说了。但你要记得,只剩一次机会了。”???
郦壬臣迷惑道:“王上,您之前不是答应小人三次觐见机会吗?”
“是呀,是三次。”刘枢狡猾的笑笑,“在刑场那一次,不就已经算第一次了吗?”
郦壬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