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枢继续问:“那郑国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平心静气的讨论了七八个问题了,看来这场策问大概率能顺利进行下去,郦壬臣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继续答道:
“至于郑伯,小人见他于深冬之季大肆屠杀山林禽兽,以为玩乐,嗜欲成祸,不养民用,又大兴土木,殿堂奢靡,小人念此国不宜久留。”
刘枢低笑两声,好听又沉稳的女声荡漾在空气中,“都说郑国商贸繁荣,没想到郑伯竟是这样为君的么。”
这些话,朝廷中那些相国爪牙们可不会对她说,她听的高兴了,大手一挥,“来人,赐坐!”
立刻有宫女在王座阶下的右手边布置好了一个位置,摆上矮几,奉上茶点,铺好棉垫,郦壬臣谢过汉王,在那处坐了。
“齐国士人还有什么话,尽管道来。”
“喏。”郦壬臣想了想道:“方才小人只回答了离开齐、郑的原因,并未谈及两国要政。”
她察觉到汉王的目光正盯在她头顶上,似乎是在认真倾听,也似乎是在探查她。
两人这时坐的近了,在这样的视线下,郦壬臣心中莫名有一丝紧张。
因为有些人的目光,天生就令人觉得有威压感。
郦壬臣更深的俯首,继续道:“齐国之政,问题不光在‘使民以时’,更在于应当如何配置资源,这才是齐国亟需要解决的事,可是,小人还没来得及再次向齐王建议,他便已不能容小人了……”
刘枢颔首,没有打断她,示意她说下去。
以刘枢识人的毒辣眼光,已大概看出郦壬臣是有些见识的,哦不,不仅是有些,而且是见识非凡。
只可惜,她是高傒的人。
与此同时,郦壬臣也悄悄察觉着汉王那不冷不热的神情,心里还是不太有谱,汉王对她的态度到底有没有转变,她不敢定论。
于是她继续说下去:“而郑国之政,小人认为,在于国君没有警戒,远离诱惑,郑伯或许无法明白,做国君的,虽然富有一国,但却不是国家的什么都可以据为己有的,其中的分寸,是国君必修的原则。”
刘枢道:“这些话,你也没来得及告诉郑伯吗?”
郦壬臣却摇摇头,“非也。小人没有向郑伯说出这些,并非没有机会,而是郑伯其君,不值得。”
“哈!”这话把刘枢逗笑了,“没想到你还是个有点脾气的人。”
有点脾气?郦壬臣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评价自己,而做出评价的人,还是汉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枢呷了一口热茶,问道:“齐国士人的高见,就这么些了吗?你拿来直觐的本事,都使完了?”
这句话问出来,只见那端坐阶下的士人沉思了片刻,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卷书来,双手举起,言道:“小人愿向王上献上此书,待王上看过,再做评断。”
“这是什么?”
闻喜绕过台阶,从郦壬臣的手中接过了那一捧竹简,返回放在汉王的桌案上,汉王却没有要翻阅的意思。
“此书是《九国方舆图志》。”
刘枢好笑道:“你当我汉国是什么破落地方?寡人后宫的藏书中亦有此书,为何要看你的?”
郦壬臣恭恭敬敬道:“小人在每一段旁都做了批注,倾注了小人十余年的心血,王上一看便知。”
她相信,如果那王位上坐的是个值得托付的君主,那么就一定会读出这卷书的价值。
这三次直觐,她不能出一点差错,因为这是最好的机会。
于私,想斗倒高傒,报仇雪恨,她需要一个有力的帮助者,而最好的人选,就是汉王。
于公,作为谋士,她需要选择一位值得辅佐的君王。而那位君王的人选,她希望是汉王。
三天前,在残酷的刑场,在那炮烙之刑时,檀弓一箭射出,她见到了刘枢眼底的恻隐之心。
刘枢的手摸上了那卷书,拿起来掂了掂,是比普通的《九国方舆图志》要厚不少,也重不少。
不过她还是没有翻开,而是玩世不恭的笑道:“你说你留在汉国是因为不曾见寡人犯过一个国君原则性的错误。那么你可知道,坊间都传寡人是个昏聩之君?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小人有所耳闻。”郦壬臣道:“但,《说苑》中有言,‘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足践之不如躬身辨之。’您是什么样的君王,小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啪嗒!”
刘枢手中的竹卷掉落在案上,她面具一样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说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