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大啬夫已经到任的告示贴遍了全城,传令官大声朗诵给黔首们听,确保全城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
郦壬臣上任第一件事是:关起大门,打扫卫生。
在她有条理地指挥下,所有阳丘邑官吏齐上阵,开始大刀阔斧的干起来。郦壬臣决定不征用一个力役,只凭借手下这几十号人,整理好官邸的内务。
摇摇欲坠的房屋被加固,院子里的杂草被铲除,官府的牌子重新钉好,政堂的灰尘被打扫干净,成堆的公文按类归位、摆放齐整,牛棚扎起新围拦,池塘里的粪便也都清理掉,仓房里的谷子全都拿出来晾晒一遍,再收回洗刷干净的桶里封存……
这场大扫除整整干了八天,直到最后一日太阳落山,酉时的钟敲响,才算停当。
“好,可以打开府门了。”郦壬臣命令道。
阳丘邑官寨的大门再次敞开,就是一个焕然一新的官府了。
郦壬臣为所有人分发了双倍的飨食和每人三块咸肉,这相当于过节才有的待遇,大家明白了她并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士大夫。
然而在众人归心的时候也冒出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哼,我看你这个大啬夫能做多久。”城主冷冷的小声说着,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劳动,但该拿的咸肉却一块也没少拿。
他这话似乎是为了惹怒郦壬臣,故意破坏她的好心情,可是他低估了她。除了第一天没控制好情绪以外,郦壬臣从来都不会被这类鸡毛蒜皮的讥讽之言惹恼。
她只是瞧了瞧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郦壬臣上任的第二件事是重新划分各个曹吏的办公区。
往常,阳丘邑的管理很不成体统,政务区域乱七八糟的,她借鉴了之前在彭城看到的管理方式,进行了优化,重新布置了阳丘邑的人员办公区,叫职能相似的人员都集中到一起,提高办事效率。
她还把自己的办公场所从专属的堂屋里搬出来,和吏员们挨在一起。这样既有助于第一时间收到呈报上来的公事,也能随时查看手下人的办事细节。
这一点,她是向她父亲学习到的经验,从前的太师府邸就秉持着这种理念。
虽然没有任何人要求城宰大夫也将自己的办公场地搬出来和大家伙一起,但是唯独他一个人留在堂屋的话,反倒显得像光杆司令一样,被某种气氛孤立了。
于是三天后,城宰大夫气呼呼的指使人也将自己的办公用品全搬出来了。
“好了,这下你得意了?”他瞪着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她尖酸刻薄的嘲讽。
郦壬臣却还是一言不发,仿如未闻,她脾气好的很,也忙的很,没时间搞小打小闹的办公室政治,她不屑于在这方面发挥才智。
一连几天,郦壬臣都没怎么休息好,她要晚上查账,处理积压的公文,白天带着手下人整顿官邸,一晃十几天过去,这官邸里里外外才算像个样子了,她终于有时间走出去好好实地考察了。
一日,她挑了两个看起来伶俐乖巧的小吏跟着她,其中一个是那初次为她栓牛的白广丁,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子,叫做陶芥子的掾吏。两人一个挑担,一个背文书,随她出门。
阳丘邑人口不多,只有六千余户,土地山林也稀薄,没几天就走过一遍了,郦壬臣随身带着《城邑图志》,随时记下心得体会,将阳丘邑的风土物貌了解个七七八八,直至成竹在胸,才返回官邸。
每次她在竹简上运笔如飞的时候,旁边的陶芥子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忍不住称赞:“夫子的字写的这样漂亮,像沣都差人发来的册书一样,定是从小就练习吧。”
“你见过沣都的册书?”
“当然见过啦。”白广丁抢答道:“每年咱们邑欠税免收,朝廷发下来的问责书和补贴令,都是见的。”
郦壬臣苦笑,如果是这些册书,那还不如不见吧……
“今岁秋收,我保证阳丘邑交出的课税一定是方圆百里城池中最多的。”她以一种决定好了的口气说。
小白小陶目瞪口呆。心想大啬夫在说什么胡话,阳丘邑的课税年年都是欠的,怎么可能交的出来?又怎么可能是方圆百里内交的最多的城?
“你们看,其实阳丘邑的底子并不差。”郦壬臣展开《城邑图志》中的一卷,对他们俩说道:“这里土地贫瘠,种不出高产的谷梁和稻子,但是我们可以种菽豆,再拿去附近城邑换取粟米,还可以在山林附近种苜蓿草,放养马匹和耕牛。”
“另外,我查看了这里的水质,很适合种胡麻,来年织成优良的细麻布,进贡上去抵一部分课税。”
她滔滔不绝的说着规划,农田怎样利用,山林、矿产怎样利用,被她这么一说,一无是处的阳丘邑仿佛全身都是宝了。
“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郦壬臣又对陶芥子道:“若你想学书法和读书,以后可以来我这里学。”
“真的吗!”陶芥子眼中闪过兴奋之色,随后又暗淡下来,说:“可是吏员学读书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士大夫。”
在汉国,老百姓大都本本分分地守着自己的祖业,农民的孩子还是农民,老吏员的孩子就继续当小吏员,士大夫家族的子弟生下来就被培养成下一代士大夫,这样的规律维持了千百年不变。
郦壬臣道:“千百年都不变的东西,也是能变的。如果你们出去看到了外面的天下,就会懂得,这天下没有什么是能不变的。”
她平静地道:“你们会发现……士大夫的子女也可以沦为阶下囚,商人的子弟也可以位及人臣,庶出的孩子也可以继承家产,编草鞋的手艺人也可以登堂入室,成为士大夫。”
“可是我们如何看得见?”陶芥子迷茫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