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微笑道:“你们可知道每年士大夫的选拔流程?”
陶芥子和白广丁摇头。
“连这都不知道,还怎么看得更远呢?”郦壬臣又温和地笑了笑,“其实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只需要问一问城主大夫,他自然会和你们讲一讲的,可是你们谁也没有问过。”
陶芥子脸上浮出一丝尴尬。从前,在她这样的普通小吏看来,琢磨士人的事,纯粹是痴心妄想。
只听郦壬臣又道:“再不济,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天,也可以问我呀?”
芥子听到这一句,终于鼓起勇气,向她说道:“还请郦大夫教我!”
郦壬臣点点头,笑道:“有些事情看上去难如登天,可真正做起来,会发现想要的东西没有那么远的。”
“就譬如这每年的士人选拔,我们汉国是采取察举制。何为察举制?即分为察学识和举孝廉,由各郡守报给王庭,王庭再复试录用。每年的名额有多有少,一般来讲,以学识进用的人才大概是每郡五个,以孝廉进用的人才只有两个。”
她讲了两句,看小陶小白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无奈一笑道:“你们可真不会学习啊,我都讲到这儿了,你们还愣着,不拿笔记一记?改天又忘了,谁还乐意与你们再说一遍?”
“哦哦哦!”两个年轻小吏手忙脚乱的掏出刀笔,摸索着竹板,咯吱咯吱记起来。
郦壬臣就这样一路讲,一路往府邸走,约摸讲了一个时辰,差不到快走到官寨门口的时候,她也说完了。
小陶小白各自记录了满满两竹片的字,小陶叹了口气道:“原来当士人要学这么多东西啊,又要通五经,又要学礼仪,又要明算术,这要背多少东西?不像我们当吏员的,只要熟悉刑律就行了。”
“是啊。”小白也感叹道:“我这榆木脑袋,单一门经书,我都背不下来,竟然还要学五门?不仅如此,还要有自己的理解?还要与汉国的大政方针结合起来撰写公文?哎……我不行我不行。”
小白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副打死他也干不下去的样子。
郦壬臣道:“这些只是最基本的东西,公侯世家子弟都是从五六岁便开始学习礼仪、经书、算术、律法,到十七八岁时便烂熟于心了,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学。不过,二十多岁开始学也不算晚,我在齐国稷下学宫见过许多半路出家的五经大夫,人家也学的好好的。”
郦壬臣的脑海中想到一个人,她说:“连编草鞋的手艺人都能成为士大夫,还有谁不能呢?”
她看向芥子,问:“你呢?你想试试吗?”
芥子的脸上不像小白那么悲观,但是另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面上,或许是踌躇,或许是不敢相信自己,她的内心有些矛盾。
但是在接到郦大夫投来的询问的目光时,有什么东西冲破了这些迷雾,使她顿生勇气。
她点了点头,说:“郦大夫,我想试试。”
第074章官民
官民
一晃眼,夏去秋来,郦壬臣依次颁布了改革的措施。阳丘邑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顺了。
从仲夏节之后,她便要求阳丘邑不再向郡守索要任何补贴的东西,黔首和吏员们知道从此除了靠自己辛苦种植和圈养家畜之外,就不会再有任何口粮和肉类吃之后,便更加卖力的劳作了。
城宰大夫陈聚东仍然是惹是生非的老样子,从前,他只是和年轻的大啬夫郦壬臣不对付,几个月后,当他发现大部分人都习惯于向着郦壬臣之后,他便开始和所有人都不对付了。
他生的膀大腰圆,年龄大概四十岁上下,在天高君王远的地方辗转做了十五年的老城宰,使他学会了藐视一切,也经常长嘘短叹地抱怨世道不公。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去了,郦壬臣的到来让他的生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他起初对郦壬臣的一系列举措不屑一顾,等着看某种在他认为是迟早到来的笑话。后来,郦壬臣管理的事情各个方面都步上正轨,他又做不到袖手旁观了,开始凡事都要插一手,大肆指责下属们的工作不到位,嫌弃大家懒惰。
然而,似乎没有人受他的影响,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齐头并进,干活都比他利索多了。
为了体现自己的重要性,于是他只好从生活作风上下手,每到飨食时间,就站出来批评手下人贪吃。他当然要以身作则,每天只吃半份食物,过节的时候一点儿肉也不吃。他有时候会跳起来指责一些要添饭的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骂他们要把仓库都吃空了,一些小姑娘脸皮薄,被他犀利的言语说哭了。
好了,他也只有这些“事迹”可以讲的了。
郦壬臣懒得理他,多次驳回了他要求减少吏员餐食的议题。在她看来,大家的精神面貌越来越好,并没有显出什么暴殄天物的贪吃作风,也没有偷懒的证据。
相反,阳丘邑官邸一扫从前的萎靡不振,现在运转的非常良好,年轻人都精瘦有劲,斗志高昂,老年人都身材细长,手脚麻利,没有哪个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样子。
无论是查户还是诉讼还是别的公务,大家都能快速干完,绝不把当天的政务堆积到下一天。
后院圈养的鸡鸭越来越多,牛马越来越肥壮,池塘清澈,鱼群丰富,一切井井有条。
这叫陈聚东非常郁闷,从前的时候他在吏员和黔首面前多少是有优越感的,他是士大夫,是这个城邑里穿大袍子、戴冠的人,他将自己归类为很有文化的那一种人,他嘴里的之乎者也是旁人不懂的,因此他显得伶牙俐齿,与谁辩论都是他赢。
可是偏偏来了个郦壬臣,有的时候他想好好发作一番,使人折服于他的大道理,但刚说出一点开头,就被郦壬臣三言两语给辩倒了,叫他哑口无言,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他想引经据典,却发现郦壬臣肚子里有更多的文章典故;他想大谈政见,却发现郦壬臣对典章制度的熟稔程度远远超过他,简直就像《汉制》是她家写的一样;他想以经验丰富自居,可是却发现郦壬臣周游天下,见识经历要比他广泛的多。
他左右横跳,自讨个没趣,只好窝在自己的公堂里去了。